我经常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幻觉,请注意,是莫名其妙。
好比有本小说上举例的精神病人,她能通过嗅觉判断别人的动物形象,所以她的世界充满了喝可乐的蜘蛛,吃快餐的长颈鹿,和青蛙一起蹦迪的大象。
不过,我显然要牛逼得多。
“开车送我过来的朋友,他怀疑我有精神病。”
我说着,往对面的瓷杯子里沏上茶。
白腾腾的水汽飘上来,融化了手背上的雪片。
这个修在雪山上的喇嘛庙离县城很远,几乎没有游客。
上山沿着墨色的石岩走半里,过了寒酸的小门,往里走,和传统的寺庙一样,非常深,七拐八拐,零零散散建着十多间平房,恐怕连最年长的喇嘛也不知道每间屋子是干嘛的。
绕来绕去,最终我找到了一个有石凳和石桌的小院,里面清净得很,院侧的树已经枯了,所以没有小喇嘛来扫落叶。
我有空的时候除了在梁上打盹,就躲在这里喝茶。
“我觉得我就是一个精神病,因为精神病很喜欢用有很多‘我’的句子。”
我坐下来,然后把提壶放在石桌中间,烫化一圈薄冰。
这时对面着藏服的女人不紧不慢地将沏好的茶端了过去。
她一手握着,一手轻轻撩开那些水汽,袖子边的棕绒跟着晃来晃去。
样子像品尝刚烧好的酥油茶。
“就像现在这样,我很久没对幻觉说过这么多话了。”
“依稀记得前几天我在庙里迷了路,误闯了一间房。”
“本来我感觉里面会有人,于是推开门进去,结果只看见一块冻得开漆的木板横在地上。”
“上面写着两个汉字,其余的都是长长的藏文。”
我问她:
“你在那里待过,对吗?”
闻言,她将茶杯放回,粗糙的杯底和石桌表面磨合,发出清脆又沉闷的声音。
然后她抬起乌黑的眼睛看向我,那双眼睛在白得赛雪的肌肤衬托下,很美。
我知道她不会回答。
“我把那块板子放回旁边柜子上,发现柜子那里还有一个香炉…”
“都已经蒙上了灰尘……有一瞬间,我想起小哥自己凿的石像。”
我的鼻子有点发酸,好像参悟了所谓的时间和生命的哲学理论。
零星的雪片飘洒下来,落到水雾渐渐消失的茶杯里,落到石桌表面生长缓慢的苔藓上,也落到对面女人的乌黑的头发上,斑斓的衣服上,瘦削的肩头上。
“可能因为这里是张起灵曾经待过的地方,所以我才会看到他记忆里的人吧。”
说到这里,她笑了起来。
只是那双眼睛,和微微上扬的薄唇,我就仿佛听见了广袤草原上最纯净的天籁。
然后她把手伸了过来,手腕上的镯子叮叮当当。
我颤抖着将两只手都握了上去。
“白玛。”
那块木板上的名字。
我不敢眨眼睛,幻觉存在的时间是不定的,哪怕一秒钟,我也不想错过。
我们就这样一直握着。
几只鸟停留在院侧的枯树上,拍打着翅膀,而后飞走了。
提壶和两个茶杯边的水滴又重新成了冰,温度一丝一丝下降。
苔藓渐渐被白雪覆盖,我的手渐渐从指尖开始失去知觉。
后来,她确实消失了,我也不知道多久没有眨过眼睛。
我的眼睛涩得难受。
“谢谢你。”